美國經濟學家約翰·拉特利奇（John Rutledge）曾擔任里根、老布什、小布什三屆美國總統的經濟顧問，并于1981年為里根政府起草經濟框架。2024年8月中旬，在參加中美青年領袖峰會期間，拉特里奇就當前美國經濟現狀、貨幣政策等問題與筆者深度對話。

　　在談到當前的美國經濟時，拉特利奇指出，與1970年代相比，當下美國經濟狀況雖然有相似之處，但也存在顯著不同。1970年代的高通脹主要由美聯儲的貨幣政策失誤和石油危機引發，而當前的通脹問題則源于疫情對經濟活動的沖擊。他強調，盡管通脹已經回落，但消費者仍感受到高昂的生活成本，是由于通脹累積效應所致。

　　他還提到，美聯儲在應對通脹時動作遲緩，導致信貸市場無法正常運作。拉特利奇認為，美聯儲應在今年9月下調利率，以避免可能出現的信貸危機。他強調，目前美國經濟表現尚可，但如果利率不降低，區域性銀行可能會面臨類似硅谷銀行的危機。

　　在談及中美經貿關系時，拉特利奇指出，兩國的經濟關系具有深厚的互補性。他認為，盡管目前存在挑戰，但長期來看，中美兩國在經濟和貿易上的相互依賴不可避免。他建議中國企業在當前形勢下仍應保持對美國市場的關注。拉特利奇特別提及，增進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理解與交流是改善兩國關系的關鍵。他建議通過技術手段加強文化交流。他堅信，中美兩國人民之間的友好關系是建立在相互理解和尊重的基礎上。

　　附對話實錄（有刪減）：

　　新浪財經：您曾為三位總統工作過，里根、布什和小布什，特別是在1981年為里根起草了經濟框架。您認為當前的美國經濟狀況是否與1970年代相似？70年代的減稅等策略是否還能適用于當前的美國經濟？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 1981年，制定經濟政策相對容易，我們當時經歷了一段較長的通脹上升期，通脹是當時最大的議題。1980年的通脹率是15%，國庫券收益率也是15%，而私人公司的利率達到了20%。我研究了一輩子通貨膨脹，對我來說最容易的事情是知道，如果你能讓通貨膨脹下降并保持在低水平，你就可以改變人們行為和經濟中的很多事情。所以，里根經濟計劃的核心是將通貨膨脹率從 15% 降至零。降低稅率也很重要，因為高稅率剝奪了人們工作的動力，以及儲蓄和投資的動力。通過減少稅收，我們通過促進經濟增長，有助于緩和價格，而不是增加通脹。當時通脹的主要原因是美聯儲印了太多的錢，以及1979年的石油危機，石油價格急劇上漲。

　　今天的情況不同了。美國經歷了一段長期的增長期，股市和債券市場也在持續上漲。影響目前美國經濟最大的源頭是疫情，因為經濟活動突然停擺，導致產出和就業崩潰。政府過于擔心失業率，直接寄錢給人們，總額達到3萬億美元。現在人們已經回去上班了，但過去三年一直在花這筆錢。我們都正在估算還有多少剩余，共識是已經花光或至少花了四分之三，也就是消費的源頭已經不在了。美聯儲犯了很大的錯誤。在疫情里，他們沒有預料到通脹會隨著商品短缺而快速上升，因而感到驚訝和尷尬，此后美聯儲推高利率，并且保持高利率的時間過長。

　　但由疫情引發的通脹是暫時的，無論是人們手頭的多余資金或供應鏈中斷有關，都已解決。通脹已從8%降至3%左右，但實際通脹率應該已經低于2%，但政府的CPI數據由于一個名為OER（業主等效租金）的虛構數字而誤導了住房成本的計算（OER指在商業房地產領域中，業主所能從租賃物業中獲得的收入與物業總價值的比率）。

　　舉個例子，我買了一棟房子，永遠擁有它。政府通過假裝你從自己那里租房來計算你住在自己房子里的成本。比如，這棟房子要每月支付$15，000的租金。政府假裝我支付$15，000給我自己。把這算做收入，但沒有實際的錢進出。所以，公布的CPI里有26%是一個想象出來的數字。這個虛假的數字過去一年中一直在上漲，漲幅在5%到10%之間。上個月是5.5%。但上個月剔除OER之后的CPI是1.8%。過去一年里，它一直在2%或以下。

　　經濟學家很久以前創造了這個數字，也許他們認為，如果我住在我的房子里，享受到了同等服務，是一種衡量我有多幸福的方法。但如果使用它作為衡量人們花錢的多少或生活成本的衡量標準，就沒有意義了。所以，公布的CPI比實際情況要高。美聯儲的所有經濟學家都堅持他們的計算方式。所以美聯儲認為今年整個通脹率是5%或6%或4%。他們本應該在一年前就降息。至少也應該在1月份降息，絕對應該在3月份降息。但他們仍然沒有這樣做。

　　所以，你看到一度美股市場崩盤了，因為在8月的美聯儲什么都沒有做。我覺得，美聯儲應該會在9月降息。如果不降息，將面臨大問題。在疫情之前的低利率期間，銀行很難盈利，買了很多抵押貸款和國債。他們買了20年期的債券。所以如果你在當時1%的利率下買了20年期債券，而利率上升到5%，債券的價格就會下降大約40%。銀行也是商業地產（如辦公樓）的主要貸款人。資產負債表的資產端受到了嚴重打擊。這就是為什么你在一年前看到硅谷銀行和其他銀行出現擠兌的原因。擺脫困境的唯一方法是讓利率下降，這些資產的價格就會上升，銀行就可以再次放貸。

　　所以美聯儲需要采取措施讓信貸市場恢復正常。我相信他們會的，因為他們對發生的事情感到尷尬。每次市場崩盤，他們都會害怕，他們會被責備。所以我們應該在9月看到利率下降。美聯儲會大幅降息。我覺得是50個基點。有些人說先50個基點，再50個基點。我認為這有可能。

　　長期增長才是真正的目標，而通脹對長期增長非常不利。同時，要知道，疫情讓所有的宏觀經濟數據變得混亂，無法進行季節調整，所以我告訴人們，現在不要太依賴數據。如果你想知道發生了什么，自己出去看看，親眼看看發生了什么。現在唯一要確保的是美聯儲不會把我們推入信貸危機。

　　新浪財經：但你不認為美國經濟會遇到硬著陸的情況嗎？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不。我認為那種情況發生的概率為零，至少在明年不會發生。

　　新浪財經：但如果美聯儲不降息，會遇到硬著陸嗎？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我認為會有另一個硅谷銀行故事。如果他們不降息，問題不會出現在硅谷銀行，而是出現在地區性銀行上。

　　新浪財經：除了貨幣政策，對當前美國政府或下屆政府有任何建議嗎？因為現在是美國選舉年。看起來共和黨仍堅持要降低利率，減稅。而民主黨則更多依賴于工業政策，比如支持綠色能源或基礎設施建設。你對兩黨經濟政策有何看法？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無論誰當選總統，他們都會有關稅、保護主義和對芯片出口的限制，因為對選情有幫助。

　　對我來說有趣的是哈里斯（民主黨候選人）有機會改變拜登的政策方向。特別是我認為她看到了拜登被迫對極左派過于友好，使他失去了中間選民。他們選擇了明尼蘇達州的蒂姆（作為副總統候選人），因為他在藍領中間選民中非常受歡迎。這是哈里斯將政策從拜登的左傾拉向中間的機會。在過去20年的美國政治中，缺失的是中間地帶。你知道，里根基本上是右派，奧巴馬基本上是左派。特朗普更加右傾，而拜登則更加左傾。所以中間沒有了。我們需要中間地帶。

　　中間地帶的好處是每四年換一次政黨時，政策不會改變。政策保持不變。如果你想經營或建立一個企業，你無法在規則每四年改變的情況下建立一個企業。希望中間派能制定一些合理的政策，來讓這個國家發揮創新能力。

　　這就是我和拉里·庫特勒（Larry Kudlow）當年為里根總統制定的邏輯，讓政府不要干擾，讓每個人專注于工作和投資。所以我希望再次看到這種情況。我不是任何政黨的成員，我不喜歡政治，我只喜歡政策。

　　新浪財經：我記得你曾經說自己并不偏向任何一個黨派，而是用事實說話。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是的，現在我認識的每個共和黨人都非常討厭我，因為我對特朗普總統持批評的態度。我不喜歡任何試圖讓別人仇恨別人的人。你知道，我是個父親，我有六個孩子。但在疫情之后，人們非常害怕，很容易支持一個激進的領導者。但這也不會永遠持續下去。

　　新浪財經：對中國企業而言，他們是否應該繞開美國市場？他們是否應該轉向歐洲或非洲？如果他們仍然認為美國是一個重要的市場，他們現在應該怎么做？

　　約翰·拉特里奇：我認為，不能離開，老一代人都將離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年輕的一代。而且關稅從來都不是最大的問題，問題在于是否被排斥在某一類產品之外。我也告訴我的美國朋友們，你必須有一個非常長期的觀點。你現在可能需要減少一些業務，因為現在是最困難的時刻，但你絕對不能放棄未來。因為在未來，中國和美國將占全球GDP的一半，并將繼續保持這種地位。因此，你必須找到某種方法來繼續合作。

　　我認為你可以對長期保持樂觀，但你也必須承認我們最近遇到的這些問題。這些問題是憤怒和仇恨的表現。消除這些問題需要時間。讓它們消失的最佳方法是讓大家彼此了解。

　　總之，我建議中美之間應該加強人文交流，特別是通過教育和文化交流來加深彼此的理解。例如，可以通過學校之間的視頻交流讓孩子們彼此了解對方的生活。這種人文交流將有助于減少誤解和偏見，為未來的合作奠定基礎。此外，在當前的商業環境下，中國企業家應該保持耐心和靈活性，繼續與美國市場保持聯系，同時探索其他國際市場的機會。

　　（新浪財經北美站康路 發自紐約）